京东大义灭美团一案，事后看来似乎是蓄谋已久。东哥一向对兄弟仗义，这已是个成功人设。春节期间福泽乡里，在对美团发难前又对退休快递员深情告白，一切顺理成章，但回想起来又仿佛有磨刀声霍霍然。
被错过的“零工们”
有部很沉闷的英国剧情电影叫《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就讲了一个零工经济的故事。快递公司老板马洛尼告诉瑞奇，他不是公司的“员工”（employee），而是“自雇人士”（self-employed contractor）。这意味着瑞奇没有传统劳动合同的保障，比如带薪休假、病假、养老金或最低工资。他用一种“给你自由”的语气描述这种关系，声称瑞奇可以“自己当老板”，灵活安排工作时间，但实际上这种“自由”伴随着高强度的工作要求和经济压力，且所有风险都要自行承担。
这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不过它所描述的情景跟中国快递工作人员的处境非常相似。要知道，英国可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现代文明的发源地。因此，电影虽意在揭露残酷的微观现实，同时也向我们展示了中观上企业主乐得将风险全部转嫁给“自雇”快递员，宏观上繁荣见顶的背景（与英国在 2008 年危机后逐渐削减社会福利及脱欧都有一定关系）。
这种名为“零工经济”的就业形态，即使在英美这们的发达国家，也被用作企业主逃避义务的绝佳借口。在中国当然也所向披靡。不完全统计显示，中国外卖、快递从业者在 1500～2000 万之间。更有未经证实的数据称，2023 年中国包括网约车司机在内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达 8400 万，占就业总人口的 1/5。
当手机上显示骑手距离了20米，但却迟迟听不到叩门声；或等了半小时，骑手离我还有3公里时，我的心里总有两个小人在大打出手。 左边的小人在怒吼，“为什么还要我等？！”右边的小人则说，“你也许可以想象他有多着急。”其实很难不想到“算法”这个敏感的字眼，它驱策着骑手，也让我等待的心变得复杂。
所以，当东哥发出怒吼，不得不承认我有那么一些振奋，虽然也难免狐疑。
战局的性质
“商战”一书中分析了不同的战争形态，比如阵地战、游击战、侧翼战等等。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思考模型。对于这次美东之战，我想刘强东采取的也许是迂回战法，但他想侵夺的是美团的主阵地。
对京东的叫好响彻全网，京东的檄文字字诛心。王兴一看就是心思缜密之人，他不可能对大强子毫无戒备（他的形象也不适合送货上门），美团那可怕的江湖对句虽然尽显弱智，但一定意义上似乎也显示了美团对这轮攻击的漫不经心。
这场战争的攻防其实是不对称的，于是我请豆包分析了一下双方从表层到底层的力量对比，也就是从用户规模、派送能力（骑手数量）、产品丰富度、商家数量四个维度来做对比。当然这些维度是高度相关的，都是网络效应得以释放的关键环节。
一、消费者规模对比
| 企业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用户规模 | 外卖业务独立用户约 1.2 亿（含京东主站转化）1927 | 年交易用户超 7.7 亿，月活用户 4.96 亿1119 | 即时配送活跃消费者 2190 万813 | 外卖独立用户约 1.8 亿（市场份额 33% 推算），淘宝闪购用户协同覆盖超 5 亿1923 | 外卖用户规模极低（以快递为主），未单独披露外卖数据1517 |
| 日均订单量 | 1000 万单（覆盖 166 城）426 | 6500 万单（外卖 + 闪购）1122 | 即时配送日均单量未明确（含快递）14 | 1500 万单（外卖 + 淘宝闪购）2326 | 日均外卖订单量不足百万单（以快递为主）1517 |
| 用户特征 | 中高端用户为主，客单价 96 元（餐饮）/800 元（3C）910 | 全客群覆盖，下沉市场订单占比 68%，客单价 38 元910 | 商务场景占比高，文件 / 生鲜配送需求突出2835 | 阿里生态用户为主，即时零售订单占比超 40%2023 | 以快递用户为主，外卖用户多为顺路配送1517 |
二、运送能力对比
| 企业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骑手数量 | 130 万（含达达快送）57 | 745 万（专送 + 众包）57 | 同城即时配送骑手 97 万（活跃）828 | 400 万（专送 + 众包）56 | 外卖骑手数量未明确（依赖快递员兼职）1517 |
| 配送时效 | 3C 数码 “9 分钟达”（试点），餐饮平均 35 分钟110 | 餐饮平均 28 分钟，商超 “1 小时达”12 | 文件配送平均 45 分钟，生鲜 “半日达”2835 | 餐饮平均 32 分钟，生鲜 “30 分钟达”223 | 外卖配送时效波动大（依赖网点调度）1517 |
| 覆盖范围 | 2600 个县区，重点城市密集覆盖726 | 2800 个市县，县域渗透率 60%912 | 2000 个市县，无人机配送试点828 | 2600 个市县，淘宝闪购新增 17 城2326 | 覆盖全国，但外卖业务集中在一二线城市1517 |
三、产品丰富度对比
| 企业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核心品类 | 品质堂食（星巴克、海底捞）、3C 数码、药品（需资质）910 | 餐饮、商超、生鲜、药品、鲜花、跑腿12 | 文件、生鲜、药品、蛋糕烘焙2835 | 餐饮、生鲜、商超、医药、宠物服务2023 | 快递为主，外卖以餐饮 / 商超为辅1517 |
| 差异化优势 | 3C 数码 “分钟级配送”，正品险保障110 | 闪电仓覆盖 3000 城，3C 订单量达京东 40%12 | 冷链配送（生鲜 / 医药）、无人机急送2835 | 盒马生鲜 “最快 30 分钟达”，2 万家品牌旗舰店2023 | 无显著优势，依赖本地网点资源1517 |
| 品类拓展 | 试点宠物服务、进口零食代购926 | 文旅场景配送（非遗游、落地买）3435 | 跨境配送（香港试点）、企业级解决方案2835 | 淘宝闪购整合天猫品牌，全品类覆盖2326 | 尝试社区团购，但渗透率低1517 |
四、商家数量对比
| 企业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商家总量 | 45 万（餐饮 + 零售）1127 | 1450 万（餐饮 + 闪购）1112 | 55 万（活跃商家）813 | 600 万（餐饮 + 即时零售）2023 | 外卖商家数量未明确（以快递网点为主）1517 |
| 头部品牌合作 | 星巴克、海底捞、库迪咖啡926 | 麦当劳、肯德基、沃尔玛12 | 蒙牛、农夫山泉、飞利浦2035 | 盒马、大润发、奈雪的茶2023 | 无全国性品牌合作，依赖本地小商户1517 |
| 商家运营支持 | 2025 年 5 月前免佣金，单店月均省 5000 元926 | 流量扶持（首页入口）、AI 选址建议12 | 供应链金融、冷链物流支持2835 | 淘宝流量互导、直播带货整合2023 | 无系统性支持，依赖加盟商自行运营1517 |
五、京东胜算不大
假定这些数据大致准确，那么在所有维度上，美团相对于京东都有碾压优势。在运送能力这个维度上，骑手有灵活的自主决策能力，因此如果京东给出的薪酬福利条件极具诱惑，骑手倒戈是完全可以预期的选择。不过从商品的自然流向（商家提供商品或服务-平台展示-消费者购买-骑手派送）来看，骑手是很后端的环节，很难说它具有左右消费者决策的能力。
假定骑手纷纷转投京东，而订单并没有大规模迁移，那显然就意味着部分骑手将没有订单，致富梦想也就很难实现，京东也没理由花大价钱养一群不能派发商品的骑手。
什么影响决策呢？虽然消费者会有各种品质或价格的要求，但最首要的一条应该是足够的丰富度（还有区域适配）。未必是越多越好，但足够丰富，才能让消费者每次都有预期，形成复购习惯。虽然我们会假定消费者很容易见异思迁，但一次性或长期改变消费者习惯都是很有难度的。
当然关于产品还有一个品质方面的要求，比如安全极为重要。这一点强子倒也提到了，不过还不确定他如何做，以及如何将这种安全感显性地交付给消费者。要知道，如果安全的比较优势不够显著，而前提是“更贵”，很多消费者其实宁可不那么安全。还记得付鹏说的10来块钱的隆江猪脚饭吗？
我们对派送员的期待是什么呢？也许真有人期待上门的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不过统一制服其实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个体差异（非个性化）；至于态度，做到基本礼貌并不难。而派送这个短暂接触的动作（很多时候甚至无需接触）无论在时长上，还是在支付的金额上面，都无法对“体验”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以网购为例，除了高价值商品或急件我们可能会有品牌要求，其它情况下我们是不会对物流过度挑剔的。整体而言，快递根本就不是消费者决策的重要因素。
除非……京东这番操作让消费者对服务商的选择有了社会责任的考量，而这很可能真的会发生，不过只会是少量、且短时的切换。所以，强子所表现出来的雷霆之怒更象是公关炒作，而不是一种有效的商战手段。胜在足够“经济”，但用道德作为竞争手段，也要当心有朝一日被反噬。
骑手们有多惨？
相对一些信口胡诌的人来说我算比较认真了，不过我不是专业分析员，所以又请豆包搜罗了一些信息，来对比各大公司员工的待遇情况。
以下是京东、美团、顺丰、饿了么、中通、圆通等企业对外卖 / 快递员工的保障条件及薪酬对比（数据截至 2025 年 5 月）：
一、核心保障条件对比
| 企业类型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劳动合同 | 全员签订正式劳动合同39 | 专送骑手签订劳动合同，众包骑手签订合作协议512 | 全员签订正式劳动合同722 | 专送骑手签订劳动合同，众包骑手签订合作协议1617 | 多数未签订劳动合同，以劳务协议为主920 |
| 社保缴纳 | 五险一金全额缴纳（含个人部分）312 | 专送骑手：全年接单≥260 天者缴纳五险一金；众包骑手：仅商业保险（意外险 + 车险）1217 | 五险一金全额缴纳，部分异地低基数参保722 | 专送骑手：试点缴纳社保；众包骑手：仅商业保险（意外险 + 新职伤险）1617 | 多数未缴纳社保，部分网点购买意外险92022 |
| 劳动保护 | 高温补贴（260 元 / 月）、餐补（360 元 / 月）、免费工服及装备34 | 恶劣天气补贴（如暴雨、高温）、超时免罚试点、防疲劳提示（连续送单 4 小时强制休息 20 分钟）111317 | 提供技能培训、转岗支持、家属福利险（重疾险 + 医疗险）718 | 取消超时扣款、优化计价规则（特殊订单加价）、强制休息制度（每日≤11 小时，连续 4 小时休息 20 分钟）1617 | 无明确劳动保护政策，依赖加盟商自行决定920 |
| 职业发展 | 内部晋升通道（如站长、区域经理）3 | 乐跑骑手优先晋升为团队管理者11 | 学历提升补贴（高中→专科 / 本科）、技能认证（快递员 / 快件处理员等级）718 | 算法优化意见反馈机制、骑手代表参与规则制定16 | 无系统性职业发展支持920 |
二、薪酬结构对比
| 企业类型 | 京东（直营） | 美团（专送 / 众包） | 顺丰（直营） | 饿了么（专送 / 众包） | 中通 / 圆通（加盟制） |
|---|---|---|---|---|---|
| 基础薪酬 | 底薪 + 计件提成（按重量计提），一线城市综合月薪 9.4K34 | 专送：底薪 + 单量提成（每单 6-8 元），一线城市综合月薪 8-12K；众包：每单 6-9 元，日均 30-40 单21117 | 底薪 + 计件提成（按区域 / 重量），一线城市综合月薪 8-10K182324 | 专送：底薪 + 单量提成（每单 7-9 元），综合月薪 7-10K；众包：小时收入≥25 元，日均收入 200-300 元1617 | 底薪 + 计件提成（每单 1-2 元），综合月薪 4-6K920 |
| 补贴与奖金 | 高温补贴、餐补、年终奖、满勤奖34 | 节日补贴（如春节保底 150 元 / 天）、时段补贴（高峰时段 + 1-4 元 / 单）、安全积分奖金（最高 1500 元 / 月）1113 | 工龄奖、子女升学津贴、异地安置补贴718 | 恶劣天气补贴（小时收入≥25 元）、安全配送奖金（最高 510 元 / 次）1617 | 无固定补贴，部分网点发放临时奖金920 |
| 收入稳定性 | 高（底薪 + 计件双保障）34 | 专送较高，众包依赖接单量1117 | 较高（直营体系保障）718 | 专送较高，众包灵活但波动大1617 | 低（依赖加盟商收益）920 |
三、关键差异分析
- 直营 vs 加盟制：
- 京东、顺丰采用直营模式，员工保障全面（五险一金、职业培训），薪酬结构透明且稳定379。
- 中通、圆通以加盟为主，多数网点未合规缴纳社保，薪酬水平显著低于直营企业92022。
- 平台经济特性：
- 美团、饿了么区分专送（类全职）和众包（灵活就业），专送骑手保障接近直营企业，但众包骑手依赖商业保险，社保覆盖率低51216。
- 美团乐跑骑手在一线城市月收入可达 1.15 万元，显著高于行业平均水平11，而饿了么通过算法优化提升骑手收入透明度16。
- 政策响应与创新：
- 京东 2025 年率先为外卖全职骑手缴纳五险一金，推动行业标准升级1217。
- 饿了么取消超时扣款、引入 “防疲劳” 强制休息机制，体现劳动保护精细化1617。
- 顺丰通过 “员工可持续发展保障计划” 覆盖技能培训、转岗支持及家属福利，形成差异化优势718。
四、再手动解读一下
我之前用一家海外AI也做过类似的薪资对比，当时的结果似乎是京东骑手待遇略占优。豆包的数据来看，美团（专送）骑手收入似乎区间稍大，下线比京东差，上线比京东高。
如果我们把骑手的需求也分成层级，可能会很清晰地看到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首先显然是“要有个工作”，能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按前总理曾经的表述，和现在看到在大学毕业生平均薪资（更不用说多数人可能找不到工作的现实 ），做个骑手还是挺快乐的了。
零工经济的盛行正是基于这样的大背景。社保方面，也许你不相信，某大厂曾经按上限为员工缴纳12%公积金，今天也许你觉得这是个善举。但当时公司的年轻员工炸了，在内部论坛上揭竿而起。最终公司不得不妥协，分成12%和7%两档，由员工自行选择。
对当事人来说，眼下能拿到的钱，比起承诺给我未来的钱更值钱。当然按豆包收集的数据看，美团其实做得并不算差。
这几天看到几个公众号在捍卫美团投资价值，他们通过更加专业的视角分析认为，京东无法对美团构成威胁。从我这个普通人的角度也确实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可惜的是京东的发难并没有造成美团股价的下跌。你若想抄底，机会似乎并非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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