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与修辞

我用了得到的笔记app，虽然有诸多不便，但胜在简洁。不过这篇文章修改多次都未能保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免费容量到限了，系统又不给提示，所以还是放弃了。而且几次返工也耗尽了精力，因此就原样发布。

概要：从川普近期业余搞事情，引入叙事与修辞的概念，对其在他竞选和执政过程中的应用做简单分析。既而延伸到企业家叙事，企业家叙事与独裁者叙事由于权力位置而存在本质不同，但形式上有诸多相似。最后（应该放到最后但get笔记拒绝了我的修改）是用郑智化的案例来侧面提醒，叙事也好修辞也好，虽然有很好的实用效果，但过头了会泯灭心智，甚至带来人道主义的灾难。但话说回来，人们对此难道是陌生的吗？

前段时间，川普又利用“业余时间”干了几件大事：一是发布了一段AI生成的视频，内容是他驾驶飞机向”No Kings”游行人群泼粪；二是向司法部索要2.3亿美元，作为拜登时期政府对他进行犯罪调查的“赔偿”；三是闪电拆除白宫东翼宴会厅，而东翼是几乎与美国同龄的文物建筑。其中对游行的反击算是一次“公共对话”。

这轮游行比前一次规模更大，似乎也更“认真”。如今发生在西方的群众游行已高度表演化，虽然也有政治主张（准确点说可能是没有具体目标的“观念“），但都被娱乐性稀释、消解，对政权不构成现实威胁。尽管如此，川普还是颇为不“忿”，以粪便报复。他的僚属和追随者也纷纷出面，论证为什么他不是King。

这也许隐隐折射出，民间对川普的不信任正在加速蔓延，并且开始对他极富戏剧性的总统生涯形成某种压力。但问题并不在于他将如何结束这个任期，而在于他为什么能够再次攀上总统宝座并一再胡作非为，那些川粉却总能替他找到完美的辩解（其中最坚定的可能是“华川粉”）。

答案或许超越了政治本身。它隐藏在两个古老但从未沉默的词汇中：叙事 (Narrative) 与 修辞 (Rhetoric)。最擅长使用叙事为自己服务的是各国政治家，如希特勒，其次是商人，比如 xx。川普集中了这两个身份，他近乎癫狂且不知疲倦的表演，已经带动整个西方叙事日益趋同，其特点是：

一、极化。

二、政府不再响应民众关切；

三、敌视其他政权，团结只在自身利益受到明确威胁时才“春光乍现”。

国王的叙事

叙事（Narrative）一词源于拉丁语 narrare（讲述），narrare 又源于 gnarus（知道）。在词源上，“讲述” (To Nar-rate) 与“知道” (To Know) 同源。这意味着“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组织知识”和“传递认知”的方式。

• 传统定义： 在过去，一个“叙事”主要指一个“故事”本身（比如小说情节）。
• 当代扩展： 20世纪后，“叙事”的含义爆炸性扩展。它不再是“一个故事”，而是指那些“用来解释世界是如何运作的、无所不包的宏大故事”，即“元叙事”(Meta-Narrative)。

川普在竞选中抛出了一个宏大叙事，为所有事实和情感提供了一个“意义框架”和“替代现实”：美国被民主党搞砸了，而我是一个受迫害的爱国者，致力让美国再次伟大。川普的内阁当然也是这个叙事的布道者（不仅是“职业伦理”），比如美国国土安全顾问斯蒂芬·米勒在最近的内阁会议上是这么说的：

直说吧，总统先生，这个国家没有你就要完了。没有你，这个国家真的会完蛋。这正是我们在2024年面临的情况。我们已经被入侵了整整四年，我们的社区在崩溃，公共安全降到了零。贩毒集团控制了整片地区，性交易、儿童拐卖…….这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国家，是你拯救了它。

米勒象吉娃娃，在外面叫得恶声恶气，但在家舔得也很响亮。

川普的叙事很难说是自创门派，在他前面有希特勒，但希特勒显然也并非前无古人，他只能算是个集大成者。这类叙事的出现，本质上就是矛盾转嫁和私欲膨胀双重作用下的产物。作为地球第一强国的领导人如此叙事，那意味着：

一、鉴于民主社会有被认为相当健全的监督和约束机制，川普叙事能够大行其道本身，已证明该体系患有先天性免疫功能缺乏综合症；

二、坏消息是，和迪士尼童话不同，“爱”无法拯救制度和制度之下的百姓于水火；好消息是，川普癫狂的个人特色让深藏的危机有了一个喜剧的外表，使之看上去不那么让人绝望。

二、川普修辞学

诸葛亮以《出师表》流传千古，本质也是一种叙事，给刘备以信心和方向。但这是典型的精英叙事，跟百姓没啥关系（除了需要他们当代价）。

既如此，刘备怎么做到在逃亡时大批百姓苦苦追随呢？这就是修辞的力量了。在此，我们让修辞膨胀一下，除了语言，还包括行为表达。在那兵荒马乱的时代，人们连拜佛都还没学会，只好指望明君降世救万民。所以刘备不经意抖露一下皇胄身份，再轻拍一下路人的肩膀，挤出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足够他感动三天三夜了。

但在当代民主社会里，这个玩法就有些太初级。讨好选民不是个容易的事， 如果真给实惠，国库搬空都不够用。所以川普开启了战后西方性价比最高的民心收割战例，个中精髓，不妨称之为“川普修辞学”。

先了解一下“修辞”的由来。这个词源于古希腊语 rhētorikē，指“公共演说者的艺术”。在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这是一门关于“发现一切可用来说服的手段”的核心学科。他著名的“说服三角”——Ethos (人格)、Pathos (情感) 和 Logos (逻辑)——至今仍是所有说服行为的基石。他对修辞的定义是：“修辞学是让人相信任何东西，以及促使人行动的语言艺术。”

在近代，随着实证科学兴起，“修辞”一度被降格为“文风的装饰”，不再关心“说什么”，只关心“如何说得漂亮”。但如今，“修辞”正在回归其“说服”的本质，并深化为一种“战术武器”。

修辞与叙事是天生搭档。好的叙事要用修辞来传播，但修辞能做的不止于此，它还是叙事者战斗或操控的武器。就川普来说，他的叙事（骨架）是 “强人受害者”：一个“被遗忘的我们（爱国者）”正在对抗“腐败的他们（深层政府、假新闻）”；“我”是“我们”的保护者，因此“我”正在替“你们”受难（“政治迫害”、“选举被窃取”）。

我们在语言课本上学的修辞可能是排比，是反问，是夸张，只涉及肤浅的表象。川普的修辞就是开了刃的战斗武器。“Witch Hunt!”（政治迫害）是强化“受难”的修辞；“Fake News!”（假新闻）是打击“他们”合法性的修辞；“Stop the Steal!”（停止窃选）是动员“我们”的修辞；称拜登为“Sleepy Joe”则是用标签化来贬低对手。

川普的语言以情感为驱动，擅长通过简单、重复的短语触动听众内心。例如，他的口号“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不仅简洁，还唤起了对“失去的辉煌”的怀旧情绪。研究表明，他经常使用“危机”和“威胁”等词汇，将问题放大为生死攸关的斗争，从而激发支持者的紧迫感和忠诚度。这种策略在竞选和贸易战中尤为明显。

当面临批评时，川普擅长通过人身攻击和转移焦点来化解压力。例如，在COVID-19疫情期间，他将媒体称为“假新闻”，将公众注意力从疫情应对转向媒体偏见。他还通过贬低对手（如称对手为“低能儿”）来削弱其可信度。这种策略不仅帮助他摆脱困境，还强化了支持者对“外部敌人”的认知。在竞选、贸易战和OBBB法案中运用民族主义和对抗性语言，将复杂问题简化为“对错”二元对立，激发公众情绪。

研究显示，川普的语言水平相当于初中一至二年级，词汇量较小，句子结构简单。这种简洁性使他能够与教育水平较低或对政治不感兴趣的选民建立联系。例如，2016年竞选期间，他的语言水平被评估为六年级，而对手希拉里·克林顿为八年级。这种差异帮助他吸引了更广泛的受众。

深渊的凝视

川普把修辞当成武器，而且用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任何问题在他嘴里都可以变成民主党的过错，任何敢质疑他的人都被归于极左。他完全不觉得把“人民内部矛盾”上升成“敌我矛盾”有任何心理负担。受众也全力配合，沉浸在狂热的气氛中，他们对川普炒作川普币、公开收受贿赂（事实上还明示或暗示各国政要和跨国企业负责人赶紧进贡）都觉得理所当然。道义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敌人一天天烂下去。”

这个修辞手法太“有效”了，它让川普成了事实上的王，也成了川普家族捞钱的杠杆。各界对此不可能毫无警觉，但川普却难以自拔。表面上看，川普讲的都是宏大叙事，与市井没多大相关。实际情况是，民众的疾苦在宏大叙事中完全被漠视了。更吊诡的是，在川普二次执政至今，大多数MAGA粉还没有感受到切肤之痛，或是相信这些痛是通往天堂的必经之路。只是有一些人率先醒来了。

Politics Video Channel 报道，Rasmussen 最新民调显示,2024年的川普选民中，已有 15% 的开始动摇。X 平台上，#MAGARevolt （MAGA 叛变） 成为热搜。以拳击手布莱斯·米切尔的言论为代表，“叛变者”应该会给特朗普的支持者带来冲击波。他说：“我认为特朗普是一位腐败的领导人。”

Bryce Mitchell（布莱斯·米切尔）作为UFC（终极格斗冠军赛）羽量级选手，以其极端争议性的言论和行为在MMA（综合格斗）社区、政治圈以及社交媒体上积累了显著影响力。他的粉丝基础主要来自保守派、福音派基督徒和MAGA（特朗普支持者）群体，但也因多次“出格”而成为媒体焦点。如今，布莱斯将川普定义为“敌基督”。

评论区网友纷纷表示，“如果布莱斯退出，那我也走。”

（最新消息，罗纳德·里根的女儿发声抨击唐纳德·特朗普“摧毁了白宫”；而在数月前被川普称得了“六期癌症(当然这个词也是川普创造出来的)”的前总统拜登也从病榻上起来，对川普发表了严厉的批评。 ）

尽管多次表达对诺贝尔奖的渴望却最终落空，川普还是坚信自己的伟大程度已经可以比肩开国元勋。而在美国堪称“伟大”的总统的其中一位叫亚伯拉罕·林肯。林肯有句名言：“你可以在一段时间里蒙蔽所有人，你也可以在所有时间里蒙蔽一些人，但你不可能在永远蒙蔽所有人。”

一段插曲

前几天，台湾歌手郑智化发布了批评深圳机场的微博，称机场对残疾人不友好，导致他“连滚带爬”上飞机。郑智化是老一辈歌手了，在中国有较广泛的知名度。深圳机场随即做出了得体的回应，事情本应告一段落。但随着登机视频被公开，一众网民对他开展了围攻。尽管在视频中郑智化不得不架起双拐自行进入机舱，但因为他在微博中说自己连滚带爬，而视频显示他既没有“滚”也没有“爬”，令闻讯而来的网友大失所望。

身旁站了两个工作人员，虽然完全没有提供任何有效帮助，但群众认为这两个人的出现就已是这个社会能给他的最大支持。于是舆论瞬间转向，郑智化公开为自己的遭遇道歉。

BTW，视频是深圳机场发出来的，且做了快进处理（以使郑智化的登机过程显得还相当“流畅”，如果再快一些，也许人们还能看到郑智化大步流星走进机舱）。既然会用这么高明的召唤术，何不一开始就强硬回怼呢？莫非是挣脱不了“善良”的底色？

等等，不是说民众对具体的苦难会产生同情吗？难道说传播理论在这个时代失效了？只有一个可能，人们更醉心于某种“完美叙事”，对少数群体或到是活生生个体的苦难再无怜悯之心，甚至对其反感、排斥、敌意渐炽，只因它破坏了自己的绮丽梦境。

有一则评论是这么说的：

据说郑智化的轮椅是两个工作人员一直推着，并没有如他说的连滚带爬，他本人后来也公开道歉了。 所以该质疑还是要质疑，理论上我们国家的机场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已经算是理中客了。

企业家的叙事与修辞实践

叙事与修辞的结合能产生如此奇效，企业家自然也不会错过。企业家叙事的偶像级人物是乔布斯。他在劝说时任百事可乐副总裁加盟苹果时说的是“你想卖一辈子糖水，还是和我一起改变世界？”

按前述亚里士多德的说服三角，乔布斯和川普的三角对比如下。其中的“逻辑”的应用形式更接近于“修辞”。比如乔布斯说“今天我们推出三款革命性产品……其实它们是同一台设备，iPhone。”

中国企业家们也不遑多让，发展出如下三种典型的偶像叙事范本：

叙事的陷阱：

一、与事实的冲突

我们看到的叙事都是成功者，因为失败者的叙事无人聆听。但企业家构建自己的叙事时，往往会忘记一个重要的东西：事实。因为对受众来说，叙事便是全部的事实。

这缘于事实的孱弱，它在叙事的洪流中是无力的、任由冲刷。只要可能，叙事者和听故事者都会主动回避事实，因为事实往往丑陋、邪恶，鲜血淋漓，难以直视。但是叙事的浪潮总会东流到海，事实却不会移动分毫，它会静静等待被发现。

“叙事”可以暂时扭曲认知，但不能永远扭曲“现实”。“真相”是叙事最终的“掘墓人”。美妙叙事的崩塌，往往在不起眼的时刻：

• 某企业家的“导师”叙事与“996是福报”的修辞，与“劳动者疲惫不堪”的真相发生了致命冲突。当他从“为小人物代言”的叙事，走向“小人物对立面”的现实时，叙事就崩溃了。
• 另一位企业家的“真诚”叙事，正面临“现实”的考验。当“样板间”叙事对车祸中逝去的“个体生命”保持沉默时，这种“漠视”本身就在从根基处瓦解其“真诚”叙事。

二、与“权力”的交易

川普作为美国国王，可以凭借叙事用权力“盗取”权力，而企业家往往是“被权力选中”。被选中的叙事者获得了无上的“合法性”和“国民度”，但也因此被“叙事绑架”，来到一个自身“无法驾驭的高度”。当它与权力需要的叙事发生偏移时，又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