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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李商隐《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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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义山的诗,往往读来让人莫名心痛,却不知所以。

本诗作于公元858年(大中十二年),是年义山闲居郑州,这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年。虽只46岁,已有垂暮之感。古人云“五十知命”,义山虽一生坎坷,但大体上也不是那么相信命运安排,内心总是藏着两份热望,一份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一份是缠绵情愫、百转柔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第一句有不少种解读,譬如想象出锦瑟弦断以借喻妻子早逝,但似乎不必如此。

持此说者认为,瑟应为二十五弦,根根俱断才能形成“五十弦”。这个情景极度破败,完全就是车祸现场,想必不是义山所能容忍的吧。倒是《史记·封禅书》中有如下一段:

其春,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闲祠尚有鼓舞乐,今郊祀而无乐,岂称乎?”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于是塞南越,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

按这个记述,在西汉时候确实有五十弦瑟的存在,因素女弹奏得过于悲伤,皇帝将其破为二十五弦,其方法并不是挑断琴弦,似是将琴纵向剖为两半。故流传后世的便成了二十五弦瑟。

五十弦以其悲惋而遭破,义山提到五十弦,似乎也奠定了全诗的情绪。

(此外还可以参考李贺“三千宫女列金屋,五十弦瑟海上闻”,以及辛弃疾的“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两处显然都不是指断弦,而是正常的演出状态)。

“无端”二字其实也是富有感染力的。但不是因为断掉一头所以无端,而是面对丛生之弦的感慨。

如果说义山从五十弦联想到自己来到人间也快历经五十春秋,应该算得上自然。在一种莫名伤感中开启对华年的追忆,这个开局是伤感的,也是华美和宏大的。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庄周梦蝶的典故流传很广了。作为中国古代的唯心主义大师,庄周常常用一些寓言式的故事来阐释他的理论。这种不知道自己是蝶还是庄的奇幻感觉,本质上是对“人”本体的质疑,而这质疑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变得越来越强烈。

望帝则是古蜀国国君杜宇,据说他把国家托付给别人,却从此被禁入蜀国,与妻儿再不得见,后化身杜鹃,日夜哭泣。

庄周物我不分的懵懂算不算是一种超脱呢?如果是的话,杜宇法古禅让为什么却得到那样的凄惨结局?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虽然困惑,但义山仍欲罢不能地追随着如梦的幻觉。它描述的并非实景,我猜想义山也不曾在沧海之滨翻找蚌珠。这个画面也许是毕加索式的,远近高近虚实明暗的交织,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加工。这样唯美的画面中,是容不下真实的观察者的。而回到语义上,其实是晴朗夜空下蚌珠舒展开来,珍珠在月光映衬下光芒闪烁,又似乎噙着泪水一般。不过这里的泪是一种本真之美,似已放下伤感的情绪。

蓝田为玉石产地。想象那玉石坦露于地的场面,在日光照耀下,仿佛有雾气蒸腾,使景象变得模糊离幻。这个画面仍然不应该接纳观察者的存在。作者本身也许是象庄周一样蝶我不分地在天地间寻找岁月的意义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一联甚是费解。因为它似乎从天外回到作者本身的经验。“此情”很难在诗的前面部分找到落点,因颔颈两联都太具象,而首联兴于“锦瑟”,其实也不太适合承托这不可名状的情绪。尽管这样解释可能有一些不该有的跳脱感,我还是倾向于认为“此情”在上文中并没有明确地出现过,而是混杂在庄生、杜宇的迷乱中,在沧海珠泪之中,在蓝田雾霭之中,也在义山对过去某个特定时期特定事件刻骨铭心的追忆之中。

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在当时曾如此期待,却因错过而留在回忆之中,可恨在当时却如庄杜一样进退失据、终于遗憾错过。是如此多情,也许很难具体对应到哪一段故事,但如果一定要附会的话,恐怕和柳枝有关吧。

梁启超先生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是什么事,我理会不着。……但我觉得他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易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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